【很多人的上海死在了2022】
來源:王左中右
擺在眼前的,是壹個完全陌生的上海。
【上海已經死在2022 擺在眼前的是壹個完全陌生的上海】
— TimedNews.com (@TimednewsC) April 17, 2022
這場防疫,把上海撕出了壹道真空,在這片真空裏,權力是膨脹的,秩序是混亂的,緩急是倒置的,個人是無力的,集體是窒息的。
很多人的上海,死在了2022。https://t.co/SlDfWVCI1M pic.twitter.com/3vE7rM9lGG
這場防疫,把上海撕出了壹道真空,在這片真空裏,權力是膨脹的,秩序是混亂的,緩急是倒置的,個人是無力的,集體是窒息的。
我們曾經熱愛的上海,熱愛的蘇州河,熱愛的武康路巨鹿路,熱愛的法國梧桐,熱愛的愛情神話,熱愛的小布爾喬亞,都倒在了這個春天。
很多人的上海,死在了2022。
1、
記憶中,上海=效率。
這裏有中國最寬闊的馬路,最發達的地鐵,最交錯的高架,最飛馳的磁懸浮,最頻繁的航班起飛降落,最充沛的網絡基礎設施,最忙碌的外賣騎手……
人、車、物、錢、信息,在這裏快速地流動、交匯、穿梭,構成了壹幕巨幅的快進的電影膠片,讓人目不暇接。
但現在,上海變成了壹列綠皮車,壹隻老舊的手表。
緩慢,卡頓,拖沓,泥濘,延遲。
2022年,在這個中國最富裕的城市,許多人開始擔心吃不飽,搶菜的鬧鍾命懸壹線,從早上五點訂到晚上十二點。
搶不到,買不着,送不了。
那些囤了足夠口糧的,現在恐慌性囤菜;囤了壹週口糧的,開始勒緊褲腰帶;相信隻封城4天隻囤了4天口糧的,靠着接濟靠着團購,惶惶不可終日。
那篇在朋友圈刷屏的《求救》,就是壹個被封了22天,但壹共隻收到叁次物資的普通人的哀鳴,發的物資杯水車薪,買的物資無人派送,沒有人再講究效率。
健康的,等不來物資;急救的,等不來120;陽性的,等不到方艙;轉陰的,等不來轉運……
所有人都在等。
14不再是壹個兩位數,逐步接近於∞。
再堅持20個14天就是新年了,可以直接團購年夜飯了。
2、
記憶中,上海=溫度。
2010年11月22日,上海靜安區某退休教師公寓大火,自發祭奠的市民隊伍有序而綿長,所有人的悲傷僅僅因爲我們生活在同壹個城市。
我深愛這樣的上海。
但在3月23日,東方醫院的護士週盛妮,在多日堅持工作後哮喘發作,來到自己所工作的醫院後,被院方拒收。
哮喘不是什麽不治之症,隻要能夠及時得到治療,壹針藥劑的靜脈滴注都可以挽救她的生命——這也是她日常工作的壹部分。
當日23時許,這位護士母親在她兒子的懷中失去了溫度。
我無法想象在19時到23時之間的四個小時裏,這位護士經曆了什麽。她可能也想象不到曾經她在這扇門裏進出了無數次,在鬼門關外拯救了無數人,最終攔住她的也是這壹道門。
如今的上海,《醫學生誓言》成了食言,人文成了壹紙空文。仿佛除了疫情,其他的病都不是病,其他的人不是人。
如今的上海,還有很多個週盛妮,化療病人出不去小區,哮喘病人進不去醫院,急性病人買不到藥,癌症晚期病人被帶去了方艙。
而距離他們的壹米處或者電話那頭,永遠有壹個冷靜、木讷的工作人員,嘴裏蹦出的隻有“規定”“請示”。
在微博這個“抗議求助超話”裏,滿眼的鬧劇和悲劇。
鬧劇產生了無數的悲劇,悲劇又加劇了無數的鬧劇。
滿眼望去,壹片悲涼。
3、
曾經,上海=精緻。
隨處可見的便利店,哪裏都有的咖啡館,疫情下煙火照常的迪士尼,武康路上打着蝴蝶結的陽台,脫口秀大會講段子的警察,禮貌又克製的執法人員,前衛和時尚,就是上海的代名詞。
這樣精緻的上海,能讓人體面。
而現在的上海,隨處可見破敗,人們喪失基本尊嚴。
方艙沒有建成,就草草讓人住進去,烏煙瘴氣,屎尿成堆,滿地的垃圾,滿地的汙水沒有人打掃,仿佛進了壹片工地。
方艙裏面24小時不熄燈,全天候抖音外放,沒有隱私,洗漱不便,管理跟不上,病人像犯人壹樣毫無尊嚴地生活着。
甚至不遮風不避雨,前兩天上海大雨,方艙開始漏雨開始停電,壹眼望過去,到處接水的腳盆,和無處可睡的病患。
真的很難想象,曾經那麽風光體面辦過世博、進博的場館,改建成了方艙,卻變得這樣的不堪入目。
上海這壹場大雨,衝下來的,是上海最後壹絲體面。
4、
記憶中,上海=文明。
在這裏,妳隨處可見井然有序的排隊,人人遵守的左行右立,汽車見到行人會減速,汽車交匯會禮讓,哪怕是在最日常的執法中,妳也會看到永遠嚴格遵守警告叁次的基層警察。
但如今的上海,卻遍地荒蠻。
壹對誤判陽性的上海夫妻被強行帶走,說妳陽就是陽,核酸陰也沒用,沒有道理可講;壹個小區被征用爲隔離點,租戶理論、反抗無效,最終被強行趕走;壹隻柯基,在主人隔離後被人撲殺,遺屍荒野,死在了這個文明著稱的上海。
做核酸的,身不由己;住小區的,聽天由命;養貓狗的,心驚膽戰。
混亂,暴力,野蠻。這些事情,都真實發生在2022年的上海。禮貌而又克製的上海人,第壹次看到這樣的上海。
5、
記憶中,上海=包容。
在這座城市裏,妳可以堂堂正正地表達自己的性取向,沒有惡心的酒桌文化,沒有稱兄道弟的職場文化。它允許妳特立獨行,也允許妳曲高和寡。
老外和裏弄大爺用上海話交流,上海人和外地同事用普通話交流。對於所有的新奇的事,它都見怪不怪,這就是上海的腔調。
但如今,賣菜的蘭陵大姐被趕出出租屋,在大街上躺在叁輪車好幾天,最終感染了新冠。街道沒人管,社區沒人問,醫院不收治,最終被蘭陵的官方工作人員找到,才妥善安置。
疫情之下,對群租房的惡意被放大,對外地人的倨傲被加劇。
爲什麽會出現壹旦管控反而導緻了層出不窮的死闆與隔閡?因爲上海的包容,源自於高素質而高度自治自律的市民階層,她的光輝來自於商業文明,源自於全國匯聚到這座城市裏的各方面的精英人才。
但這種包容與多元正在被疫情摧毀,疫情期間的上海,不再敬畏專業分工協作,不再唯能力者是任,壹些社區靠着居委會的大媽大爺運行,最優秀的年輕人被隔離在家。
6、
記憶中,上海=希望。
每個人都可以在這座城市大膽做夢,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像電影《愛情神話》裏演的那樣,即便妳的愛好再不接地氣,也壹樣能養活得了自己。
很多人熱愛上海,就是因爲這種希望,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看到他們忙碌的樣子,都會覺得充滿了希望。
但在4月12日,壹個叫錢文雄的男人決定去死。從所有已知渠道裏,人們對他的評價被總結成了十六個字:壹醫畢業,區衛健委工作,丁克家庭,愛人患癌。
這個滿懷希望的春天,這個滿地夢想的上海,壹個在防疫壹線的錢文雄帶着對上海的絕望,在辦公室選擇結束了人生。
何等的絕望才會走到這壹步?
2020年死的醫生又死了,2020年病的人又病了,2020年痛哭的夜晚又回來了,但2020年我們愛的人回不來了。
封城這麽久,無數人都忍耐着飢餓,忍耐着“靈魂對自由的渴望”,忍耐着無法工作卻又背負着的各種貸款,忍耐着缺醫少藥的病痛。
但這種忍耐在錢文雄先生自殺之後,顯得如此的荒謬,如此的不值,在朋友圈看到錢文雄先生的訃告,所有人都長歎壹聲:我們不知道他自殺是爲了什麽,但我們都知道他因爲什麽。
有時候,工作到明天併不怕,可怕的是看不到明天。
7、
上海到底怎麽了?沒人知道。
隻是有人在Airtable上製作了壹個上海疫情逝者名單,上面的第壹位逝者名字叫做上海,但併沒有標注死因。
其實,她是死於壹次次“闢謠”,死於壹次次飢餓的呐喊,死於壹次次絕望的哀嚎,死於被封鎖的自由與浪漫,死於理想和夢的幻滅,死於無法庇護曾經相信她的人。
她沒有死於新冠,卻因爲新冠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