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紐約時報》中文網回顧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併推薦了其英文譯本。
【紐時推王小波《黃金時代》英譯本 極權下的欲望與反抗】
— TimedNews.com (@TimednewsC) July 27, 2022
7月27日,《紐約時報》中文網回顧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併推薦了其英文譯本。https://t.co/sEAx9G787S pic.twitter.com/SKzutzONEe
1991年,名不見經傳的北京作家王小波把壹本小說的手稿寄給自己在匹茲堡大學的教授、著名曆史學家許倬雲。這是壹本關於中國1966年到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的書,那場政治清洗殺死了壹百多萬人,把科學家、作家、藝術家和數百萬受過教育的青年送到農村勞動。
在王小波寫作的年代,有關文革的小說往往是相當中規中矩的故事,講述好人在這瘋狂的十年中如何高貴地忍受苦難,體製本身則很少受到質疑。王小波的書完全不同。《黃金時代》的書名本身就是壹種挑釁,它講述了壹個被流放的年輕人悲劇性的荒謬故事,他目睹他人自殺,忍受了當地官員的欺淩和毆打,併且……抓住壹切機會做愛。
許倬雲將手稿轉交給台灣壹個著名文學獎的評委。這篇關於欲望與傷逝的小說獲了獎,震驚了中國文壇,併使王小波成爲中國最有影響力和最受歡迎的小說家之壹。
王小波在中國文學界的地位格外引人注目,因爲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餘華和賈平凹等更爲知名的人物不同,他從未加入過政府背景的作家協會。王小波似乎是橫空出世的,而且離開的速度也差不多同樣快——他於1997年死於心髒病發作,享年44歲。短短幾年時間裏,他創作了大量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和報刊文章,其中許多是在他死後發表。
《黃金時代》此前的英譯本隻節選了全書的壹部分,直到今年Yan Yan的新譯本問世。小說講述了王二的成長曆程,他的生活與王小波十分相似。和作者壹樣,他出生於1952年,在北京長大,十幾歲時參加了文化大革命,後來被下放到農村勞動。
不過,王二回到首都後經曆了壹係列失敗的戀情,王小波卻在1980年與中國最傑出的學者之壹李銀河結婚,後者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併壹直陪伴着他直到他去世。在國內,這對夫婦發表了壹份關於同性戀的早期(相對於中國而言)研究報告,李銀河後來成爲LGBTQ運動的倡導者。
對於王小波來說,同性戀者隻是因國家壟斷媒體而被淹沒的衆多群體之壹。他在1996年發表的壹篇極具影響力的文章《沉默的大多數》中詳細闡述了自己的想法。文章認爲,國家不僅讓不同性取向的人保持沉默,還讓大多數中國人保持沉默,從農民工、礦工到農民和學生。文章呼籲公民社會採取行動,結束沉默——在今天這個國家實行壓倒性控製的新時代,這篇文章仍然激勵着許多中國人。
“如何對抗權力”是《黃金時代》的基礎。小說壹開始,王二被分配到雲南邊境的村寨放牛,和在同壹公社工作的壹位醫生產生了感情。他21歲,精力充沛,飢腸辘辘。“在我壹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他說。“我想愛,想吃,還想在壹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但他很快將這些奢望與強權國家下的嚴酷生活進行了對比,將這種生活比作當地閹割公牛的方法。大多數公牛僅僅切開陰囊就足夠了。然而,性情格外暴躁的公牛需要把睾丸扯出來,用木錘砸個稀爛。“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我們的敘述者評論道。“人壹天天老下去,奢望也壹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受了錘的牛壹樣。”
閱讀《黃金時代》的壹種方式是關注其中的性愛——有很多關於性的內容。但很少有寫實的細節描述;相反,性愛成了主人公和他的愛人陳清揚反抗國家的手段。他們被發現有了婚前性行爲,這在毛澤東時代是壹種禁忌。他們被迫爲好色的共產黨官員寫情色的“交代材料”,併登上舞台,向台下壹群目瞪口呆的農民描述自己的行爲。
在上級的壹再要求下,他們的交代越來越詳細和淫穢,在某種程度上介於哈利昆式小醜愛情故事和現代主義詩歌之間:“我和陳清揚在劉大爹後山上作案無數,這是因爲劉大爹的地是熟地,開起來不那麽費力。”性愛則是“偉大友誼”,比如:“在山上敦偉大友誼時,嘴裏噴出白氣。”(敘事者被要求解釋“什麽是正着敦,什麽是反着敦”。)這些交代相當於對不受製約的國家權力的荒誕批判,是對國家權力工具的嘲弄。
後來,王二在1970年代末回到北京,成爲壹名谄媚逢迎的學者,在重錘之下屈服。但他壹直忘不了十幾年前的壹起自殺事件,當時他還沒到農村,和家人住在壹所大學校園裏。壹名教員經受可怕的折磨後,從壹棟大樓的窗戶跳了下去。官員們將他的屍體運走進行“屍檢”(結論:併非謀殺,儘管瘀傷表明他受了折磨)。但官方拒絕清理人行道上的腦漿,聲稱那是家屬的責任。
自殺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晚上,王二在淩晨兩點起床,想着那個人的腦漿。他走到現場,看到腦漿被搖曳的蠟燭照亮,仿佛翩翩起舞。被剝奪哀悼機會的孩子們在父親的殘留物前守靈,這是小說敘述者反復回憶起的壹個場景。
作者對這些細節的關注併非無的放矢。在全書最後,敘述者回憶說,他這壹代人被教育要用生命去做壹些英勇的事情。在年輕的時候,這意味着模仿毛澤東,成爲積極的共產黨人,但他們的理想主義最終隻帶來暴力和苦難。如今,已經步入中年的王二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有意義的事情。女友告訴他,他必須打破從年輕時就壹直困擾他的沉默,“必須把壹切事都寫出來,包括乍看不可置信的事,不敢寫出這樣的事情,就是媚俗。”他必須寫下自己看到的壹切——不隻是那些大問題,也包括那些可能讓過去與現在對話的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