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 超過6000人住在廁所裏 他們的真實人生

來源：微信公衆號“天才捕手計劃”

大家好，我是猛哥。

北京有壹項有意思的世界之最，它是世界上公廁最多的城市之壹，壹共有12769間市政公廁，還不包括數量衆多的商場、飯店公廁。

【在北京 超過6000人住在廁所裏 他們的真實人生】
劉軍的家在雍和宮附近壹間公廁裏。
家隻有兩平方米，放壹張半人高的櫃子，留下壹個過道，就擠滿了。如果要睡覺，他得踩着梯子爬上閣樓，那裏更局促，頂多能坐起來。https://t.co/GDOKld1fnp pic.twitter.com/UnoUQO2X99

— TimedNews.com （@TimednewsC） April 23, 2023

這些馬路邊的公廁裏，經常可以看到有壹個管理間，那也是公廁環衛工人的家，很多人吃住都在那裏。

不久前我在北京的很多胡同轉了轉，去體驗了壹下住在公廁裏的生活。

這是壹個我從沒見過的北京。

廁所裏的家

劉軍的家在雍和宮附近壹間公廁裏。

家隻有兩平方米，放壹張半人高的櫃子，留下壹個過道，就擠滿了。如果要睡覺，他得踩着梯子爬上閣樓，那裏更局促，頂多能坐起來。

家裏沒有空調，閣樓有扇窗戶和壹台電扇，天熱了就靠它們。

劉軍的全部家當，除了衣服就是櫃子裏塞的電磁爐、電水壺和電飯鍋，此外便無其他。

他是壹個環衛工，和媳婦壹起住在公廁的管理間，關上門就很難和真正的廁所區分開。

相比之下，另壹個環衛工張元民的家寬敞些，但也隻有五平方米，床闆是拼起來的，床和置物櫃中間留下壹人寬的過道，不用每天爬上爬下睡在閣樓裏。

北京是世界上擁有公廁最多的城市之壹，共有12769間市政公廁。

這些公廁按等級分爲壹類、二類、叁類和叁類以下，其中壹類和二類公廁都是可以住人的，要求24小時有服務，壹共有7354間。

但不管壹類還是二類公廁，住人的管理間都差不多大，不會超過壹張床加壹個櫃子的面積。

條件稍好壹點的，比如景山旁的壹個廁所，前兩年給管理間也裝了空調，讓冬天和夏天不再難熬。

對住在這裏的人來說，最麻煩的是洗澡。劉軍兩口子來了兩個月，至今沒有洗澡，隻有晚上沒人的時候，躲在廁所裏擦擦身子。

吃飯也在廁所的家裏。劉軍兩口子每天買菜，最常見的是土豆和白菜，偶爾會有辣椒和菠菜，總之什麽便宜買什麽。

其實環衛工人也有食堂，每天五塊錢，但吃得很差，“我們每天吃的，蘿蔔、白菜、土豆、豆芽，就這幾樣，還咬不動”，張元民壹邊吃壹邊把碗裏的豆芽都挑了出來。

張元民和媳婦都是公廁環衛，他每月工資叁千九，媳婦四千，兩口子每個月除了吃飯，花不了錢。

原本張元民壹個月話費也隻有8元，現在因爲每天要給廁所拍照片匯報工作，才多充了20塊的流量。

劉軍兩口子也都是公廁環衛工，除了劉軍抽煙喝酒花點錢，都存起來，兩口子壹個月至少能存六千。

像劉軍和張元民壹樣，來自全國各地的幾千名環衛工人，把24小時的全部衣食住行，都藏在壹個又壹個這樣的家裏。

打掃了北京15年

15年前，張元民剛來北京就住在廁所裏。

他不是沒有想過幹別的，在甘肅老家時，張元民賣了十年水果，但他太實誠了，從不缺斤少兩，被同行排擠，掙不到錢，最少的壹年連2000塊都沒有。

爲了養家，2008年7月1日，39歲的張元民帶着媳婦第壹次到了北京。

當時的北京沉浸在迎接奧運的火熱氣氛中，也在進行第四次“公廁革命”，北京市政府爲迎接奧運會，3年裏新建公廁1891間，改造3118間。

張元民夫妻投入到了首都的廁所建設事業裏，在長安街的長安商場門口，他們當上了“所長”，壹人負責男廁，壹人負責女廁，壹個月壹共掙兩千塊錢。

也是從那時起，北京對公廁的衛生要求開始變得嚴格，“在公共廁所裏，任何時段都應做到蒼蠅少於兩隻，廢棄物停留時間不超過半小時。”

2012年，離開公廁後，張元民兩口子又開始在西城區掃地下通道。

在張元民眼裏，這份工作至今令他懷念：有社保，壹天隻用幹8個小時，雖然沒有休息日，但節假日叁薪，逢年過節還發幾百塊錢，兩口子發了100斤大米根本吃不完。

每天下午下了早班，張元民還會去做兼職，在西單管理自行車停放。這也是另壹種意義的環衛，把雜亂的馬路變得幹淨。

做這份兼職時，張元民壹人管着十幾個人，拿了塊“先進個人榮譽證書”的獎牌和兩箱飲料，獎牌至今還留在老家。

靠這兩份工作，張元民最多的時候壹個月能拿六千塊，讓他可以花錢在鼓樓租房住。他以爲自己的日子會這樣壹直下去，但他錯了。

2018年，這份掃大街的工作因爲要給北京人幹，單位把他們叁十幾個外地人遣散了。

之後，他和媳婦先是去了金融街壹棟大廈做保潔，然後去了壹所學校做保潔。但隨着年紀變大，媳婦已經拖不動沉重的垃圾袋，他們又離開了那裏。

北漂15年，他們無路可去，所以今年又回到了公廁。

張元民去過北京很多景點，但提到北京，他最想說的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胡同裏的人常把汙物潑得到處都是，便池裏總出現各種異物，尿不濕、衛生巾甚至是各種生活垃圾，反復提醒也沒用，每次都是張元民撈出來。

這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尊重，因此不和任何人說話。“人家本來就看不起我們，還跟他聊啥呢？”

但張元民併不是壹個不善言辭的人，他說自己以前也是個很幽默很愛聊天的人，“現在叫生活弄得話也不會說了，啥也沒心情了，幹啥都沒心情。”

最大的願望

跟張元民不同，劉軍大部分時間都在哈爾濱農村種地。種地越來越存不下錢，他兩口子就在附近打零工，因爲沒有技術，隻能做些純體力活。

如今他59了，體力活幹不動時，在網上刷到北京中介在招保潔，壹個月有四千塊。今年2月，劉軍背着壹個大兜子，媳婦推着行李箱，坐着火車來到北京，住進了公廁。

他覺得這份工作併不累，隻不過除了吃飯，就幾乎不能離開廁所。

到北京的第壹個月，他的媳婦哪兒都沒去過，就守着廁所。劉軍負責的廁所就在胡同另壹頭，她也隻去過壹次。

第二個月，她才在晚上休息的時候出去看看，能找到胡同的超市，也能走到胡同口再找回來。

沒有什麽人會和他們說話，即便同事之間也是點頭之交。離他們家最近的公廁，隻有不到壹百米，住了壹對河南夫妻，但因爲口音太重聽不懂，雙方平時隻是打個招呼。

胡同裏的人也讓劉軍緊張。壹次，他穿着工作服，在壹個胡同裏找廁所，被壹個老太太壹直盯着。她警惕地說，這裏沒廁所，讓他趕緊出去。劉軍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小偷。

至於北京的那些著名景點，跟他們更是毫無關係，即使他們的家步行到雍和宮隻需要五分鍾，卻從沒想過去那。

劉軍隻嘗試去過壹回天安門。那是下午1點左右，廁所沒啥人，他穿着工作服，偷偷騎着自行車就往天安門那邊去了。

以前，他隻在手機直播裏看過升國旗、降國旗，那天他想去看看真國旗。

但騎到天安門附近時，他被交警攔下來，說是逆行，再往裏走還要刷身份證。劉軍沒見過這陣仗，怕惹麻煩，又騎回了公廁。

北京還有很多東西劉軍也沒見過。他住的廁所對面，是壹個神秘的四合院，沒有牌子，大門緊閉，總有壹個穿着得體的年輕人接待偶爾開來的轎車。

在擁擠的胡同裏，這個四合院甚至擁有壹個車庫，捲閘門轟隆隆升起又放下。

劉軍不知道裏面是幹什麽的，穿着得體的年輕人也不跟他說，唯壹的共同點是，他們倆都是打工的。

再過壹年，劉軍就要60歲了，到時候他可以領養老金，每個月壹百多。兩口子要爲自己的未來做打算，因此打算繼續留在北京。

張元民也還得多幹幾年，爲未成家的兩個兒子攢錢。沒有別的本事，張元民隻能認認真真地把廁所擦了壹遍又壹遍。

剛來的時候，地闆上、便池裏、牆壁上全是黃色的尿堿和各種衝洗不掉的汙物，張元民隻能用最傳統的解決辦法——鋼絲球，趴在地上壹點壹點刮幹淨。

小便池裏不通水，廁所裏也沒有洗手的水池，他隻能用5升的水瓶去接大便池裏的水，再用來清洗小便池。

還有壹些併不太常見的汙漬，前幾天胡同裏有人把吃完的火鍋湯倒在了便池裏，等張元民看到的時候已經凝固住了，還是隻能用鋼絲球，弄完這壹個便池就花了半個多小時。

“這活幹得特別憋屈，他們就檢查廁所衛生，也不檢查我們個人衛生。”

但他併不因此而對工作鬆懈，他怕連掃廁所的工作也失去了，”既然幹上了就再勤壹點，跟洗碗壹樣，人家擦兩遍，我擦四遍，人家轉兩圈，我轉四圈。自己別給自己找事。”

每晚8點半以後，張元民依次檢查完叁個廁所的情況，拍完照發到群裏，這壹天的工作才算告壹段落。

無人時，他拿起車簍裏的兩塊紅磚快速揮動，鍛煉臂力，再趴在環衛小車上做幾個俯臥撐。這是枯燥反復的日子裏，爲數不多的放鬆時間。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誰，尤其是老鄉，不想讓自己“失敗又狼狽的壹生”和現在的身份，影響到兩個還沒有成家的兒子。

“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壹個8小時製4個工休的待遇，很想，做夢都想。我這點想法是不是很幼稚，太離譜，太奢侈，是我吃多了還是喝多了，我也搞不懂，但是這點想法不過分吧？”

我認識劉軍的那壹天，他們兩口子留我在家裏吃了壹頓飯。

他們從櫃子裏取出了小電飯鍋和大米，特意用桶裝的礦泉水煮了這鍋飯。電磁爐放在地上，阿姨蹲在地上，炒了壹盤西紅柿雞蛋。

我去附近的涼菜店買了壹點牛肉、雞爪和壹瓶二鍋頭。

開飯的時候，我們圍坐在廁所門口，在椅子上墊上報紙，擺好菜肴。

阿姨很快就吃完了，我和劉軍幾乎喝完了壹瓶酒，我的頭暈乎乎的。

我走的時候，阿姨似乎和我說了什麽，我記不清了，也許是我喝大了。

但我希望，他們的聲音併不是真的那麽微小，而是可以被更多人聽到。

（應故事講述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係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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