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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孫任澤之死》 財新記者王和岩特稿


2024-01-16 时刻新闻 | 聽新聞 國語 | 聽新聞 粵語 【字號】

1月16日,《財新網》2024年1⽉13⽇發表了記者王和岩的特別報道《嫌疑⼈孫任澤之死》,揭露了新疆⾃治區伊犁州看守所刑訊逼供緻嫌疑⼈孫任澤死亡的惡劣犯罪形爲,在網上引起極大民憤。此文隨後遭遇全網封殺。《時刻新聞》特整理了全篇報道作爲網絡的記憶。

以下爲《財新》原文:

背凳⼦、捆綁、抹芥末、膠帶拔腿⽑、PVC管⼦毆打、⽼式電話搖把⼦電擊、⽣殖器吊重物、⽑⼱敷⾯澆⽔……五年前,身爲警察之⼦的孫任澤遭⻓時間暴⼒逼供緻死。⼋名警官獲刑後多⼈上訴:刑訊逼供是職務⾏爲還是故意傷害?
庭審中,任亭亭數度伏案⻓泣;休庭前,任亭亭突然從公訴席上站起來,衝台下⼋嫌疑⼈⼤叫:“殺⼈犯,我不會原諒妳們。”被告席上⼀陣騷動,審判⻓忙出聲製⽌。

年逾五旬的任亭亭,家住新疆⾃治區伊犁哈薩克族⾃治州伊寧市,其丈夫曾是⽼資格的警察,後因公殉職。其獨⼦孫任澤,2018年3⽉27⽇因涉嫌尋釁滋事遭刑事拘留,被羁押於伊犁州察布查爾錫伯族⾃治縣看守所。

2018年9⽉27⽇淩晨,孫任澤在伊犁州霍城縣看守所接受警務⼈員⻓達七個多⼩時審訊後昏迷,之後輾轉多家醫院ICU。11⽉9⽇,⼀直未能醒來的孫任澤終告不治身亡,時年不滿31歲。

警⽅稱孫任澤是審訊中要求喝⽔結果被嗆導緻昏迷,審訊⼈員沒有責任。⽬睹⼉⼦在病床上遍體傷痕、⼈事不省的任亭亭⽆法接受這樣的結論。此後五年,她頂着來⾃⽅⽅⾯⾯的壓⼒,爲⼉⼦不明不⽩的死四處奔⾛,終於迎來真相⼤⽩的時刻。2023年11⽉6⽇,⼀起警務⼈員暴⼒逼供緻⼈死亡案,由伊犁州奎屯市法院悄然宣判,⼋名被告⼈犯故意傷害罪,⼀審被分別判處3年⾄13年有期徒刑。2018年9⽉18⽇,辦案⼈員從羁押地伊犁州察布查爾錫伯族⾃治縣看守所將孫任澤提出,帶到伊犁州公安局交警⼤隊辦案中⼼地下⼀層,採⽤正反背凳⼦、捆綁、⽔澆等⼿段,連續審訊近⼀週。

該案8名被告⼈⽩震華、何德富、吳學⺠、劉獻永、師東華、靳博⽂、崔亮、朱⽣徳,均爲伊犁州公安局及下轄各市縣公安局⼲警:⽩震華,⽣於1976年8⽉,伊犁州公安局刑偵⽀隊原⽀隊⻓;何德富,⽣於1962年11⽉,奎屯市公安局法製⼤隊原副⼤隊⻓、四級⾼級警⻓;吳學⺠,⽣於1986年12⽉,霍城縣公安局原副局⻓、清⽔河分局局⻓;劉獻永,⽣於1991年5⽉,伊犁州公安局刑偵情報信息⼤隊原叁級警⻓;師東華,⽣於1983年8⽉,新源縣公安局刑警⼤隊原教導員;靳博⽂,⽣於1985年1⽉,霍城縣公安局經濟偵查⼤隊原副⼤隊⻓;崔亮,⽣於1985年7⽉,霍城縣公安局經濟偵査⼤隊原副⼤隊⻓;朱⽣徳,⽣於1976年10⽉,鞏留縣公安局⻝品藥品環境偵查⼤隊原⼤隊⻓。

奎屯市法院查明,被告⼈⽩震華、何德福、吳學⺠、劉獻永、師東華、靳博⽂、崔亮、朱⽣德,在五年前的⼀起涉惡團夥專案辦案中,實施捆綁、懸吊、毆打、澆⽔等暴⼒⾏爲,緻被害⼈孫任澤死亡。法院認爲,⼋名被告⼈作爲從警多年的公安⼲警,應當能夠預⻅⾏刑逼供可能導緻的後果,但爲了獲取證據,刑訊逼供,最終導緻被害⼈死亡的嚴重後果,其⾏爲觸犯《刑法》故意傷害罪相關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構成故意傷害罪。

⼀審宣判後,⽩震華、何德富、吳學⺠、劉獻永、朱⽣徳等五名被告⼈不服,提起上訴,⽬前在伊犁州中級法院⼆審中。“警察說⼈是喝⽔嗆死的”
任亭亭記得,2018年9⽉27⽇晚上8點多,她接到⼀個陌⽣電話,對⽅⾃稱是伊犁州公安局刑偵⽀隊警官崔亮,說霍城縣公安局領導要⻅她,讓她⼀會⼉跟他們⾛。

⾃多年前當警察的丈夫因公殉職,任亭亭⼀直獨居。眼看天⾊已晚,任亭亭沒有應允。約半⼩時後,崔亮開着輛⾮警⽤叁菱⻋來到任亭亭家所在⼩區,雙⽅在⼤⻔⼝⻅⾯。崔亮說,領導找她了解情況。任亭亭堅稱明天⾃⼰才能去,期間,“崔亮不斷到遠處打電話,時間很⻓”。⼀審休庭後,孫任澤的⺟親任亭亭帶着⼉媳、孫⼥在街邊焚燒紙錢,告慰⼉⼦的在天之靈。

六個⽉之前的2018年3⽉,任亭亭的⼉⼦孫任澤因涉嫌尋釁滋事,被伊寧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後被逮捕羁押在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據任亭亭介紹,孫任澤是家中獨⼦,⾃幼備受寵愛,上初中時⽗親在⼯作崗位上突發⼼梗去世,沒了⽗親的管教,孫任澤⽇漸不馴,雖然後來上了警校,但併未從警,⼀直做⽣意,開酒吧。據財新了解,孫任澤喜歡交友,往來⼤多是成分⽐較復雜的社會⼈,前些年也曾“⼏進宮”。

任亭亭與警察僵持到10點半,警察堅持要⽴刻出發,任亭亭隻好叫上此前給⼉⼦請的律師陪她前往霍城。

鄰近⼦夜,進⼊霍城縣,⻋徑直開到霍城縣第⼀⼈⺠醫院(⼜稱霍城縣江蘇醫院)⻔診⼤樓前,崔亮讓任亭亭、律師去⼆樓ICU,⾃⼰沒有進去,遠處還站着⼀個⼈。後來任亭亭得知,那⼈叫吳學⺠,時任伊犁州公安局刑偵⽀隊副⽀隊⻓。

“到ICU⻔⼝,我的腿都軟了。”任亭亭說,“我⼉⼦蓋着被單,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我哭着叫任澤、任澤,沒有任何反應;右臂露在外⾯,⼿腕、肩胛⻣各有⼀道淤⻘紫紅傷痕,深深凹下去。我⼀把拉開身上的被單,我⼉⼦全身⾚裸,左臂打着夾闆,⼩腿⼀道道傷痕,好多⾎痂,睾丸處紅腫……”
任亭亭說,後來她才知道,肩胛⻣和⼿腕上紫紅⾊傷痕,是被⽤軍帶捆綁⻓時間懸吊造成的,⾎痂是電擊後留下的。“我問他們左臂是不是⻣折了?他們說我⼉⼦喝⽔被嗆倒在地下,他們往起拉就脫⾅了。”
警⽅拿出保外就醫單讓任亭亭簽字。任亭亭記得病曆稱有偵查⼈員反映,9⽉27⽇淩晨嫌疑⼈要求喝⽔被嗆後倒地,患者⼏天沒有吃飯,精神狀態很差。

“這麽多外傷,病曆爲何不寫?”任亭亭質問。

崔亮此前所說的霍城縣公安局領導⼀直未出現,吳學⺠說領導不在縣⾥。任亭亭拒絕簽字,“吳學⺠很着急,⾛來⾛去,不停打電話,像熱鍋上的螞蟻”。

半夜兩叁點,任亭亭回到伊寧的家。“我⼤姐⼀直在等我,我全身發抖,哭着跟⼤姐講了這個事情。”任亭亭說,這⼀夜她和家⼈沒和眼。

天亮後,任亭亭和家⼈、律師⼜去霍城縣第⼀⼈⺠醫院。ICU⻔⼝站着輔警不讓進,任亭亭找到參加搶救的⻢某娜醫⽣,“她⼀聽我是孫任澤的⺟親,說我啥都不知道,拔腿就跑。我追上去攔她,說妳也是做⺟親的⼈,看⻅⾃⼰的⼉⼦成了這樣,難道不該弄清楚嗎?她說妳去找院⻓吧”。任亭亭沒找到院⻓,參與搶救的醫⽣告訴她,警察說⼈是喝⽔嗆死的,胳膊是他們搶救時脫⾅的。

⼏經交涉,霍城縣公安局領導終於答應下午⻅他們。任亭亭和律師來到公安局,“任何東⻄不讓帶,全身上下搜了遍”。當時還擔任伊犁州公安局刑偵⽀隊副⽀隊⻓的⽩震華和霍城縣公安局的徐姓紀檢書記⻅了任亭亭,接待律師的是霍城縣公安局主管刑偵的王副局⻓。

“⽩震華⼀上來就套近乎,說他在伊寧縣公安局⼯作時,我⽼公是他們的⽼領導。”對於孫任澤的情況,⽩震華的說辭和送醫警察的說法⼀樣,還說⼿腕、腿上的傷是戴⼿铐腳鐐造成的。“我⼀聽就知道是說假話。我⼉⼦是犯罪嫌疑⼈,⼜不是死刑犯,在看守所怎麽會⼀直戴⼿铐腳鐐?”任亭亭提出要看視頻監控,起初⽩震華說有監控視頻,但不可能給她看,後⼜改⼝以後再說。王副局⻓則答復律師,想看視頻需要請示。“我們儘全⼒了”
9⽉29⽇,孫任澤出事第叁天,醫院院⻓告訴任亭亭,他們請了烏魯⽊⻬新華醫院ICU主任過來會診,患者已經是腦死亡,即使搶救過來也是植物⼈。任亭亭回憶,她問⼉⼦身上⼀團⼀團⻘紫是不是搶救時電擊造成的?院⻓說,⼈來的時侯都沒呼吸了,還電擊什麽;她提出要看接診病曆,院⻓說醫院做不了主,需要公安同意。⽽她在院⻓辦公室交涉的過程中,吳學⺠⼀直站在⻔⼝,“之後凡是我和家⼈去醫院看望⼉⼦,或找醫⽣咨詢情況,⼀直都有警察在場、跟隨”。

也是這⼀天,任亭亭向伊犁州政法委、公安局紀檢組、檢察院等單位送交了控告材料。

10⽉3⽇,孫任澤病情危重,⽓管被切開。任亭亭和家⼈到醫院,ICU⾥外守着六名警察或協警,不讓他們⻅。“我說患者家屬有探視權,醫⽣說要公安同意才⾏。協警推我⼤姐,我⼤姐雙⼿本能的向前抓,協警就說我⼤姐打他,我⼤姐都快70歲的⼈。”任亭亭說,“警察對着對講機叫喊,嘩啦衝上來⼗⼏個警察,⼀下⼦把我們團團圍住。”他們被帶到當地的⼀間派出所,聽任亭亭說明情況後,派出所警察很同情她們,也沒爲難她們。

任亭亭⼜去政法委、公安和檢察院等單位,討要探視權。經協調,她和家⼈被允許⼀週探視⼀次,每次⼀⼩時。

10⽉12⽇,孫任澤出事整整半個⽉後,被轉到伊犁州友誼醫院。友誼醫院位於伊寧市,是伊犁州兩所叁甲醫院之⼀。這期間,孫任澤已出現腎功能衰竭、肺部感染等多種危重症狀。

任亭亭回憶,伊犁州友誼醫院主治醫⽣告知她,患者情況很不好,⼈說不⾏就不⾏了,讓家屬要有⼼理準備。⾃從孫任澤轉院,任亭亭每天都去友誼醫院看望⼉⼦,儘管隻能隔着玻璃遠遠望着ICU病房⾥⼈事不省的⼉⼦,她還是滿⼼期盼奇迹出現。

11⽉6⽇,任亭亭來到伊犁州友誼醫院,ICU主任郭醫⽣和⾃治區專家對她說,醫院已經儘全⼒搶救了,但患者情況很不好,全靠意志活着,分分鍾都有可能去世,妳要有⼼理準備,“其他的事,妳該怎樣就怎麽樣,這是妳的權利”。“我理解她的意思讓我該告就告,該反映就反映。”任亭亭說。

叁天後,2018年11⽉9⽇,在ICU搶救43天的孫任澤終告不治身亡。“我就想要個真相”
孫任澤出事後,伊犁州警⽅也有積極作爲。孫任澤轉院伊犁州友誼醫院後,伊犁州和霍城縣公安局就提出⺠事補償⽅案,“前提是家屬認可警⽅沒有任何過錯”。

任亭亭回憶,2018年10⽉22⽇,伊犁州公安局紀檢組將她叫到州公安局信訪辦。“吳學⺠、崔亮、霍城縣公安局督察⼤隊⽑督查等都在場,⽑督查說經過調查,孫任澤的死警⽅沒有責任,但可以給我們⼀些司法救助,我沒有答應。”任亭亭說,後來在律師辦公室,⽩震華、霍城縣公安局徐姓紀檢書記和⽑督查⼜提出可以爲她家爭取80萬元的司法救助,但她堅持必須是國家賠償。

任亭亭記得,2018年12⽉或2019年元⽉,伊犁州公安局局⻓助理陸建軍和⽩震華稱到任亭亭家來。陸建軍早先在伊寧縣公安局⼯作,曾是任亭亭丈夫的下屬。“陸建軍說,按照伊寧的標準,救助款很少,爲了照顧我們家,州公安局幫着爭取到⼀線城市標準救助,共有90萬元。”但任亭亭還是沒有答應,她說:“如果我⼉⼦是病死的,或者出⻋禍死的,隨着時間流逝,我的痛苦和傷⼼會慢慢減輕。⼀想起我⼉⼦滿身傷痕,死得不明不⽩,時間拖得越⻓我越痛苦。我就想要個真相:我⼉⼦是怎麽死的。”
孫任澤死亡當晚,霍城縣公安局委托伊犁州中葉司法鑑定中⼼進⾏⼫檢。鑑定結論是多器官功能衰竭導緻死亡。⾄於是何原因引發多器官功能衰竭,⼫檢報告隻字未提。任亭亭質問法醫爲何對孫任澤身體外傷不鑑定,“法醫說,他已經承受了很⼤的壓⼒”。

這樣的鑑定結論,任亭亭沒法接受。她委托⼀家律師事務所向伊犁州檢察院申請重新鑑定死因,州檢察院接到申請後,遲遲未予答復。任亭亭說,之後四個多⽉⾥,⾃⼰就像上班⼀樣,每週都去伊犁州政法機關詢問進展,連續向⾃治區政法部⻔以及中央政法委、最⾼檢察院、公安部等單位快遞控告材料。

2019年春,伊犁州檢察院終於同意進⾏⼆次⼫檢,但鑑定費⼀直沒有着落。爲早⽇揭開⼉⼦死亡真相,任亭亭四處借貸,墊付13.6萬元鑑定費。2019年3⽉8⽇,受湖北崇新司法鑑定中⼼(下稱“湖北崇新”)指派,華中科技⼤學同濟醫學院法醫學係教授、主任法醫師劉良⼀⾏⻜抵伊寧,鑑定孫任澤死因。6⽉,伊犁州檢察院收到湖北崇新的鑑定報告。7⽉,州檢察院的有關⼈⼠對任亭亭說檢察院決定對此事進⾏調查。再⽆所逃
湖北崇新的鑑定報告結論,⽆論伊犁州公安局還是檢察院,⾄今未對外公布,亦未將其作爲證據向法院提交,其鑑定結論⽆從知曉。

但湖北崇新向伊犁州檢察院提交鑑定報告後不久,伊犁州政法委接到舉報材料,稱任亭亭及家⼈私⾃接待鑑定機構⼈員,⾏賄鑑定⼈。材料很快批轉⾄伊犁州檢察院,任亭亭被檢察院叫去接受調查,這時她才知道⾃⼰早就被全⽅位監控,“我與家⼈、鑑定⼈的電話往來、銀⾏轉賬、接觸等等,都在警⽅掌握中”。

根據《司法鑑定程序通則》規定,司法鑑定⼈不得違反規定會⻅訴訟當事⼈及其委托⼈。任亭亭辯稱,⾃⼰和律師當時併不了解該規定,她曾委托律師去機場接送劉良教授⼀⾏,任亭亭也通過劉良教授⽀付了鑑定費,這都成爲警⽅指控其程序違法、鑑定報告不能採納的理由。

“(鑑定⼈)本來應該是檢察院負責接送,但他們把這件事推給了我們;我請檢察院轉交(我墊付的)鑑定費,他們讓我直接打到劉良教授提供的賬戶。”任亭亭說,對舉報信中羅列的任亭亭涉嫌違規違法線索,伊犁州檢察院都逐⼀做了調查,還派專⼈去武漢核實鑑定費問題。

鑑定費的問題搞清楚了,任亭亭稱,警⽅⼜在孫任澤的死因上做⽂章,稱孫任澤曾患有癫痫,審訊中因癫痫發作倒地,不治身亡。這次警⽅拿出了證據,孫任澤2006年被勞教時,任亭亭欲爲⼉⼦辦理保外就醫,曾在警⽅做過問訊筆錄,併提交了孫任澤罹患癫痫的假材料。任亭亭承認⾃⼰當年救⼦⼼切,說了假話,但當年警⽅帶孫任澤先後到伊犁州叁家醫院進⾏檢查,未予確診其患有癫痫,孫任澤保外就醫申請因此被駁回,叁年勞教期滿⽅被釋放。

這之後,孫任澤2015年的⼀樁舊案⼜被重提。任亭亭介紹,2015年時,孫任澤曾幫商⼈張懷遠要賬,與同事將債務⼈鄧雪⻜弄到⼀家賓館看管起來,期間鄧雪⻜從看管地墜樓身亡。張懷遠、孫任澤等⼈被法院認定犯⾮法拘禁罪,因積極賠償受害⼈家屬,獲得諒解,所有被告⼈均被判爲緩刑,其中孫任澤被判叁緩四。

“伊犁州公安局⼀個姓肖的⼥⼲部,曾專程上⻔半是勸說半是警告我,⼈死不能復⽣,讓他們賠些錢算了。刑警隊都是搞重⼤案件的,那麽強勢的部⻔,妳能⽃得過?再告下去,把2015年的案⼦扯出來,對妳家很不利。”任亭亭說,之後就傳她給主審法官送了錢,⼉⼦才被從輕處罰。她沒有理睬,繼續奔⾛申訴——當時她隻以爲,翻出⼏年前的鄧雪⻜墜樓案,是爲了阻嚇⾃⼰追索真相,儘快拿錢閉⼝,直到2023年7⽉公開庭審中她才得知,2018年全國性的掃⿊除惡專項⽃爭開始後,當年3⽉伊犁州警⽅相繼抓捕了⼀批涉⿊⼈員,孫任澤被認定爲其中⼀起“伊犁掃⿊除惡第⼀案”的團夥成員。但包括涉⿊案主犯在內的多名嫌疑⼈歸案後,審訊進展緩慢,遲遲未能取得關鍵證據。爲拿下該案,鄧雪⻜墜樓案被警⽅確定爲突破⼝,⽽作爲鄧雪⻜案重要當事⼈的孫任澤,也成爲警⽅重點審訊對象。對孫任澤刑訊逼供,正是爲了獲得他們想要的⼝供。

在反復中,⼀直拖到2022年,孫任澤案才有了進展。因任亭亭與鑑定機構⼈員私下接觸,警⽅質疑湖北崇新鑑定結論的公正性與合法性,伊犁州檢察院重新委托⼴州中⼭⼤學法醫鑑定中⼼,對孫任澤死因進⾏第叁次鑑定。

2022年3⽉10⽇,中⼭⼤學鑑定中⼼出具鑑定報告,認定孫仁澤符合“因患有⼼肌橋、左冠狀動脈輕度粥樣硬化⽽緻急性⼼功能障礙,後繼發重症肺炎、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其⽣前所受外傷可誘發或促進其死亡進程的發展,爲輔助死因。”
2022年4⽉1⽇,經伊犁州檢察院指定,⽩震華等⼋名涉嫌刑訊逼供的嫌疑⼈由奎屯市檢察院繼續偵查。4⽉3⽇,吳學⺠、劉獻永、師冬華、靳博⽂、崔亮、朱⽣徳等六⼈,因涉嫌刑訊逼供被指定監視居住,同年4⽉17⽇被刑事拘留;7⽉18⽇,⽩震華和何德富也因涉嫌刑訊逼供被刑事拘留。直到此時,任亭亭才知道,從⼉⼦孫任澤被送到醫院搶救直⾄死亡的43天⾥,伊犁州警⽅安排“⽇夜守候”在醫院的劉獻永、朱⽣徳、崔亮等⼲警,“竟然就是涉嫌刑訊逼供緻孫任澤死亡的兇⼿”。

“他們名爲看護,實則監視我和被害⼈家屬的⼀舉⼀動,嚴防警⽅內部知情者或醫護⼈員與我們接觸。”⾯對記者,任亭亭憤怒地控訴,從這些涉嫌刑訊逼供的警官毆打⾃⼰的⼉⼦緻其不治身亡,到對他們執⾏強製措施,已經過了將近四年時間,如此漫⻓的時間,⼋名嫌疑⼈每天進出公安局上班下班,甚⾄照常晉升、提拔,併有⾜夠充裕的時間串供,訂⽴攻守同盟,阻撓偵查。⽽任亭亭則⾯臨的是“全天候監聽、監視和管控”,社區警察經常來⼊戶登記,離開伊犁必須提前報備……“拿不下,妳們就是他背後的保護傘”
2023年3⽉7⽇,奎屯市檢察院以⽩震華、何德富、吳學⺠、劉獻永、師冬華、靳博⽂、崔亮、朱⽣德等⼋名被告⼈,涉嫌故意傷害罪緻⼈死亡,向奎屯市法院提起公訴。7⽉4⽇,奎屯市法院⼀審開庭審理此案,庭審現場位於克拉瑪依市中級法院最⼤的法庭,奎屯市法院此番借⽤該院法庭開庭。

財新獲悉,相關部⻔對該案審理⾮常重視,伊犁州公安、檢察院有關領導坐鎮克拉瑪依中院,通過視頻觀看了兩天庭審;法院不僅對旁聽⼈員嚴格控製,被害⼈和每名被告⼈隻允許兩名家屬旁聽,總共18名旁聽者坐在有100多座位的多旁聽席上,顯得法庭空空蕩蕩。被害⼈親屬與被告⼈親屬被分別限製在旁聽席前後左右遙遙相隔的位置,法警⾃始⾄終分別緊挨着他們正經危坐,以防庭審中雙⽅親屬情緒過激發⽣意外。

檢⽅指控,2018年3⽉,伊犁州公安局成⽴趙祥涉惡團夥案專案組,時任州公安局刑偵⽀隊副⽀隊⻓的⽩震華任趙祥專案組副組⻓,吳學⺠、崔亮、師冬華、靳博⽂、劉獻永、朱⽣德等⼈爲成員,吳學⺠、崔亮後分別被指定爲審訊組⼩組⻓。

趙祥是伊犁當地知名地產商,後⼜成⽴伊寧縣東信⼩額貸款有限公司擔任法定代表⼈。2018年初掃⿊除惡開始後,趙祥即被逮捕。3⽉27⽇,孫任澤作爲該團夥犯罪嫌疑⼈之⼀,也因涉嫌尋釁滋事遭到刑拘。

⽩震華在庭審中說,趙祥案號稱是伊犁州“掃⿊除惡第⼀案”,是⾃治區公安廳挂牌督辦的案件,要求⼀定要辦成鐵案。“上⾯要求趙祥案10⽉份要結案,⾃治區公安廳也來⼈專⻔督查。伊犁州公安局、專案組壓⼒很⼤,就將掃⿊除惡就交給了霍城公安局。”據當地律師介紹,霍城公安局辦案以嚴厲著稱,在伊犁公安係統中,案⼦拿不下時⼀句“⽤霍城公安局的⽅法”,⼤家就⼼領神會。

2018年3⽉18⽇,伊犁州公安係統下轄各縣市公安局抽調辦案⻣⼲,組成趙祥專案組,州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親任組⻓,⽩震華任副組⻓,吳學⺠等⼈相繼從各⾃單位被抽調到趙祥專案組。同年5⽉,時年55歲的何德富經新疆⾃治區公安廳刑偵總隊有組織犯罪偵查⽀隊指派,加⼊專案組指導案件。何德富⼯作關係在奎屯市公安局法製⼤隊,⻓期借調⾄⾃治區公安廳刑偵總隊有組織犯罪偵查⽀隊。

但是⼀直到當年9⽉,專案組成⽴已逾半年,案件偵查⼀直未獲得實質性突破。專案2018年9⽉27⽇淩晨,孫任澤在霍城縣看守所審訊室接受⻓達近8⼩時的連續審訊後,倒地昏迷。曾被送⾄霍城縣icu重症監護室急救。政經原圖年,案件偵查⼀直未獲得實質性突破。專案組決定從該案重要嫌疑⼈孫任澤⼊⼿,找到突破⼝。9⽉18⽇,孫任澤被從羁押地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提出——九天後孫任澤在霍城縣看守所審訊室倒地昏迷,再也沒能醒來。

庭審中,多名被告⼈稱,刑訊逼供孫任澤的⽬的是爲了拿下趙祥案。趙祥案遲遲未能突破,沒有命案和保護傘,就沒法定性⿊社會性質組織。伊犁州公安局領導及專案組負責⼈商量後,決定從鄧雪⻜案⼊⼿,若能證實趙祥參與鄧雪⻜案,其⿊社會“命案”這⼀條指標即可達到。孫任澤作爲趙祥的⼿下,⼜是鄧雪⻜⾮法拘禁案主犯之⼀,被確定爲突破趙祥案的重點對象。

公訴⼈指出,孫任澤被採取強製措施後,⼀直不承認趙祥指使他⾮法拘禁鄧雪⻜。爲獲取趙祥案相關證據,⽩震華、何德富等決定,將孫任澤從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提出,重點審訊,併將專案組成員分成兩組,每組五⼈,輪流審訊。第⼀組由吳學⺠任組⻓,組員有劉獻永、師冬華、靳博⽂、朱⽣德;第⼆組崔亮任組⻓,另有組員五⼈。

庭審中查明,9⽉23⽇,經⽩震華協調後,由專案組將孫任澤從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押⾄伊犁州公安局交警⽀隊辦案中⼼進⾏審訊。9⽉23⽇⾄25⽇期間,吳學⺠、崔亮、靳博⽂等⼈在該辦案中⼼審訊孫任澤,採取了正反背凳⼦、捆綁、⽔澆等⼿段。期間⽩震華、何德福均去過審訊現場。

經⽩震華協調後,9⽉25⽇中午,專案組⼜將孫任澤從州公安局交警⽀隊辦案中⼼轉⾄霍城縣公安局辦案區進⾏審訊,⾄9⽉26⽇中午期間,吳學⺠、劉獻永、靳博⽂、崔亮等⼈在該辦案區審訊孫任澤,將孫任澤吊在辦案區後⻔衛室的⻔梁上,對其採取背凳⼦、抹芥末、PVC管⼦毆打、⽼式電話搖把⼦電擊等刑訊逼供⼿段。

庭審調查顯示,孫任澤之所以被帶離原羁押地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是因爲在那⾥警⽅對孫任澤的審訊很不順利,在看守所,審訊室偵查⼈員與嫌疑⼈中間有鐵柵欄隔離,“不⽅便審訊”;之所以到伊犁州交警⼤隊地下室辦案中⼼後⼜離開,是因爲審訊期間交警⼤隊有領導表示,交警⼤隊來往⼈員很雜,很容易傳出去;但辦案⼈員將孫任澤轉移到霍城縣公安局後院辦案點進⾏審訊後,“縣公安局⻓說,孫任澤被打的叫聲傳到前院(辦公區),影響不好,讓把⼈帶到看守所去審訊”。

9⽉26⽇上午,⽩震華、何德富在霍城縣公安局後院辦案點召集專案組全部⼈員開會,決定將孫任澤押解到霍城縣看守所審訊。⽩震華稱,他和霍城縣看守所所⻓孫某亮、副所⻓柴某聯係,要求安排⼀間沒有視頻監控的房間。

吳學⺠在法庭上說,他之前曾跟⽩震華提出,“審了⼀週多,該休息⼀下,⽩震華說要⼀⿎作⽓,拿下⼝供,圓滿完成任務。”另有⼏名被告⼈也當庭先後表示,9⽉26⽇上午的會上,⼤家提議審訊差不多了,應該休息⼀天;鄰近中秋,辦案⼈員也需要休息。但遭到何德富的嚴詞拒絕。“何德富說,應該加⼤⼒度,徹底摧垮孫任澤的精神意志。拿不下孫任澤, 妳們就是他背後的保護傘(或:⿊惡勢⼒最⼤的保護傘)”。

其中⼀名被告⼈還提到,何德富曾對他們說,審訊中將⽑⼱放在⼀根細棍⼦上,讓孫任澤跪在上⾯,外表看不出傷痕。

何德富⽮⼝否認說過此話,強調⾃⼰沒有參與9⽉26⽇上午的會,還稱⾃⼰2018年6⽉才到專案組,主要負責做筆錄審查,併不參與具體審訊⼯作。對其他被告⼈刑訊逼供的⾏爲完全不知情。但除何德富和⼀名看守孫任澤的專案組成員,其他六名被告⼈都表示何德富說過類似的話。吳學⺠說,“何德富的那句‘拿不下審訊,妳們就是⿊社會背後的保護傘’,讓我⾮常震撼。”
公訴⼈員稱,孫任澤9⽉18⽇從察布查爾縣看守所到州交警⼤隊,再轉到霍城縣公安局,以及後來⼜被轉移到霍城縣看守所審訊,均是⽩震華決定。但⽩震華表示,孫任澤⼝供⼀直沒能突破,時任伊犁州公安局局⻓正副局⻓經常詢問審訊情況,指示他們在保證⼈員安全的情況下,加快審訊節奏,爭取早⽇拿下上級重點督辦的⾃治區掃⿊第⼀案。於是,他與何德富等建議將孫任澤從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提出,轉移到伊犁州交通公安分局交警⼤隊地下室專⻔審訊,兩位領導同意,併叮囑他們注意安全。

將孫任澤帶離羁押地審訊,“涉及伊犁州、縣公安局及看守所多個單位的溝通交涉事宜,我⼀個刑警⽀隊副⽀隊⻓,根本沒有權限。”⽩震華說,都是州公安局主管副局⻓與上述單位領導溝通後,安排他執⾏的。⽽兩名時任州公安局正副局⻓筆錄則稱,對孫任澤被從察布查爾縣看守所提出毫不知情。緻命的七⼩時
9⽉26⽇下午16時許,吳學⺠、劉獻永、靳博⽂、師東華、朱⽣德,駕⻋將孫任澤從霍城縣公安局辦案區帶⾄霍城縣看守所。孫任澤渾身滿是傷痕,若按正常⼊所程序,會被拒收。專案組將孫任澤裝進押解⻋⾥,沒有辦理⼊所登記,從B⻔⼊所。

因孫任澤之前被刑訊逼供導緻雙腿不能正常⾏⾛,吳學⺠等⼈借了輛輪椅,將坐着輪椅的孫任澤推進了審訊室,看守所內⾛廊監控視頻顯示,時間爲當⽇下午16時許。之後的七個多⼩時⾥,參與審訊的吳學⺠⼀組警察,包括吳學⺠、劉獻永、靳博⽂、師東華、朱⽣德,對孫任澤共同或者分別實施了捆綁、毆打、懸吊、⽔澆等刑訊逼供⾏爲。9⽉27⽇淩晨0時37分,陷⼊昏迷的孫任澤被擡出審訊室。直到43天後故去,孫任澤再也沒能醒來。

庭審顯示,這間審訊室由霍城縣公安局國保⼤隊辦案⼈員辦案專⽤,俗稱國保辦案室,平時不⼤使⽤。審訊室⾥其實有監控視頻設備,分別安裝在前⻔和後窗附近。看守所所⻓孫某亮事先吩咐副所⻓柴某將監控視頻關閉,但柴某多了個⼼眼⼉,爲以防萬⼀禍及⾃身,後來⼜偷偷打開了後窗附近的監控視頻。正是柴某“留了⼀⼿”,記錄的七個多⼩時審訊過程,成爲該案扭轉乾坤的關鍵證據。

現場視頻顯示,審訊室內靠近⻔的位置有辦公桌,兩叁把椅⼦。室內有⼀張鐵製⾼低床,⼀頭對着⻔⼀頭靠着牆,牆上有⼩窗,⼩窗附近裝有監控視頻。

多名被告⼈當庭陳述,審訊中,他們或讓孫任澤正背、反背鐵製審訊椅(俗稱“⽼⻁凳”),每次背40多分鍾;或抽掉鐵架床下鋪床闆,將僅穿短褲的孫任澤雙⼿、雙腳分別捆綁鐵架床前後兩頭,使其⾚裸的身體承重在鐵格擋上,併將啞鈴放在肚⼦上,增加孫任澤腰部的難受程度;或將孫任澤懸空吊起,⽤⽑⼱敷臉澆⽔。

監控視頻顯示,從下午4點到11點半,⻓達七個多⼩時的時間內,孫任澤被⽑⼱敷⾯澆⽔、或直接澆⽔⼗⼏次,其中⻓達16分鍾和15分鍾的有兩次。其餘時間每次懸吊20多分鍾。

據知情者介紹,孫任澤被固定在靠近⻔的鐵架床那頭,視頻隻拍攝到其被刑訊逼供的背⾯部分,且許多畫⾯被鐵架床遮蔽,但能看到審訊⼈員有戴塑膠⼿套、拿可樂瓶、啞鈴和⽑⼱等動作。“視頻中當審訊⼈員作出澆⽔動作時,⽆法看到孫任澤的表情和反應,但看⻅鐵架床⻓時間劇烈晃動,可以想象⼈有多痛苦。”
被告⼈說,審訊中,他們還抽孫任澤⽿光,⽤⽩⾊PVC管抽打其⼩腿和腳後跟,⽤⽼式搖把電話機電擊其身體,爲防⽌留下體外傷,⽤軍⽤帶捆綁孫任澤⼿腕、腳腕時,特意墊有⽑⼱。審訊進⾏到最後,孫任澤曾⼤聲慘叫,連連求饒。

⼏乎所有被告⼈都指稱,年齡最⼩、⾸次參加刑偵專案組的劉獻永,在⼋名被告⼈中表現最興奮、最積極,逼供⼿段也最“變態”。他們說,審訊中,劉獻永或⽤膠帶拔孫任澤的腿⽑,或將裝滿⽔的可樂瓶懸挂在孫任澤的⽣殖器上,或⽤戴着塑膠⼿套捏⽣殖器。⽽拔陰⽑、⽑⼱敷⾯澆⽔、直接⽔澆⾯部,⼤都是劉獻永所爲。

庭審中,劉獻永承認上述⾏爲,“我想侮辱孫任澤的⼈格,摧毀他的⼼理防線”。

有知情者說,劉獻永到案後⼀直不認罪,直到審訊⼈員提到其⺟,他⼀下⼦崩潰了,哭着說:這⼏年這個事就像⽯頭⼀樣壓在⼼上,現在說出來了,反⽽輕鬆了。

本不在吳學⺠這⼀組的崔亮於當晚19:39進⼊審訊室,之後協助劉獻永等⼈將孫任澤捆綁在床闆等。20時41分許,何德富也進⼊審訊室,⻅孫任澤被捆綁在鐵床上,仍要求吳學⺠等⼈加⼤審訊⼒度。後吳學⺠、劉獻永等⼈將孫任澤先後控製在審訊椅中、捆綁在鐵床上,併多次⽤⽔澆淋孫任澤⾯部。

靳博⽂對孫任澤最後時刻的回憶是:“……把孫任澤綁在⾼低床的下⼝,綁好後就開始給他灌⽔,還將芥末抹到孫任澤的眼睛、⿐⼦上讓他難受,⽤可樂瓶⼦給孫任澤扣⿐灌⽔,中間有⼈拿⽑⼱過來堵孫任澤的⼝⿐,然後接着灌⽔,這樣灌了有叁四次,孫任澤在灌⽔的過程中就昏迷了。”
朱⽣德的回憶是:“……將孫任澤綁在床上,拿⽑⼱蓋在孫任澤的臉上澆⽔,併接了⼀桶新⽔,然後⼜開始對孫任澤臉上澆⽔,澆了⼏下孫任澤就沒有反應了,沒有掙紮也沒有喘息。”
2018年9⽉27⽇淩晨0時37分,連續刑訊逼供七個多⼩時後,孫任澤出現昏迷。審訊者將孫任澤從⽼⻁凳上放下來,摸⼿腕沒有脈搏跳動,拍打臉部也⽆反應,劉獻永把孫任澤放在地上做⼼肺復蘇,吳學⺠讓⼈去叫看守所醫⽣,之後送醫院急救。霍城縣醫院的接診記錄顯示:27⽇淩晨1點半,患者被送來,呼吸、脈搏均⽆,瞳孔有放⼤。送醫警察說,患者要求喝⽔,被嗆後出現昏迷。

任亭亭說,參與搶救的醫院院⻓9⽉28⽇曾對她說,孫任澤現在就是腦死亡,即使搶救過來也是植物⼈。醫院記錄顯示:“搶救時患者停⽌呼吸已有40多分鍾,曾電擊做⼼髒復蘇,因時間較⻓已經腦死亡……”
吳學⺠筆錄中供述,孫任澤送醫前已處於昏迷狀態,沒有脈搏、⼼跳、呼吸。⽽在法庭上,吳學⺠則表示,⾃⼰不是專業⼈員,沒法判斷⼈是否腦死亡。

被害⼈律師及家屬認爲,吳學⺠改⼝,包括後來串供,都爲掩蓋孫任澤實際上死在看守所的事實。犯罪嫌疑⼈死在看守所和死在醫院,性質完全不同,在法律上定罪量刑會有很⼤區別。

孫任澤先後做過叁次⼫檢和⼀次補充⼫檢。前兩次⼫檢,因受害⼈家屬及警⽅分別提出異議,公訴機關未予採納。審理中,公訴機關作爲證據向法庭提交的是⼴州中⼭⼤學司法鑑定中⼼副主任羅斌教授等署名的鑑定報告(下稱“第叁份鑑定報告”)及補充⼫檢報告。

羅斌教授從事法醫鑑定⼯作30多年,曾做過6000多例⼫檢。其2022年3⽉10⽇出具的這第叁份鑑定報告稱:孫仁澤符合因患有⼼肌橋、左冠狀動脈輕度粥樣硬化⽽緻急性⼼功能障礙,後繼發重症肺炎、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其⽣前所受外傷可誘發或促進其死亡進程的發展,爲輔助死因。

2022年3⽉,霍城縣看守所副所⻓柴某,在壓⼒下爲減輕罪責,主動交出了審訊視頻。之後伊犁州檢察院向中⼭⼤學司法鑑定中⼼羅斌團隊提交了審訊視頻,要求其對孫任澤死亡責任做出認定。2023年3⽉2⽇,羅斌及助⼿出具補充鑑定報告。報告稱:孫任澤符合在患有⼼肌橋及左冠狀動脈粥樣硬化的基礎病上,合併外傷、寒濕等條件下,因被他⼈⽤⽑⼱覆蓋⼝⿐併⽤⽔澆淋,引起機械性窒息及中樞神經係統功能障礙,最終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在死亡責任認定中,被⽑⼱覆蓋⼝⿐併⽤⽔澆淋爲主要因素,參與度爲60%;外傷及寒濕環境的參與度爲25%;⾃身疾病參與度爲15%。

據知情者介紹,庭前會議時,曾當場播放審訊視頻,“看完後,所有律師⼼情都很沉重,⽆⼈說話”。“沒想過”
庭審顯示,⽩震華、何德富沒有參與具體審訊,⼆⼈也⾃始⾄終否認對刑訊逼供知情。其他六名被告⼈則說,審訊孫任澤期間,每天或隔⼏天,⽩震華、何德富都要組織⼤家開會,匯報昨天審訊情況以及審訊⼿段。

⽩震華辯解說,他不僅是專案組副組⻓,還兼任州公安局刑偵⽀隊副⽀隊⻓,隊⾥的其他案件也要負責,⼯作需要他兩邊跑,不常在專案組,對下屬刑訊逼供的⼿段併不知情。“我隻是跟他們說,審訊中要講究策略,這個唱⽩臉,那個唱紅臉。有次吳學⺠說孫任澤怕⽔,我問爲什麽,他們說⽤⽔澆孫任澤,我製⽌了。”他表示,審訊中打⼏個⽿光、踢⼏腳可以,但不知道他們⽤那麽殘忍的⼿段刑訊逼供。

⽩震華說,9⽉26⽇早上組織所有⼈員開會,兩個⼩組的⼈員都參加了。他說每天早上都要召集⼤家開會,聽取頭天晚上審訊情況匯報,他不在的時侯,就是何德富負責召集⼤家開會。他跟組員宣布,他不在時聽何德富的,何德富代表他。其他被告⼈證實⽩震華的確曾說何⼤隊是省廳下來的專家,他不在時,⼤家要聽何⼤隊的。

何德富則否認這⼀說法。他說⾃⼰進專案組最晚,從來沒有正式⽂件對他進⾏過任命,也沒有被上級⼝頭任命過。他隻是負責審核筆錄,對審訊情況完全不知情,直到看了視頻才知道他們對孫任澤進⾏刑訊逼供。何德富是所有被告⼈中唯⼀堅持不認罪,也拒絕對受害⼈家屬作出賠償。

公訴⼈或審判⻓問多名被告⼈,何德富說加⼤審訊⼒度是什麽意思?他們回答:就是上⼿段,加⼤刑訊逼供的⼒度。

何德富的辯護律師說,何德富是奎屯市公安局法製⼤隊副隊⻓,因⼯作出⾊,被⻓期借調到⾃治區公安廳廳刑警隊。何德富被派到專案組,隻是對筆錄把關,負責材料組。因爲平時對筆錄要求特別嚴格,多次指出其他被告⼈的筆錄不合格,緻使他們⼼懷怨恨,⼀緻指認是報復。律師強調,9⽉26⽇審訊現場監控視頻顯示,何德富曾在案發現場停留了4分多鍾。事發後,其他被告⼈訂⽴攻守同盟,串供,也沒有何德富,“這充分說明何德富與他們不是⼀夥的”。

何德富因罹患肺結核被批準取保候審。庭審中,他⼀直帶着⼝罩,說話時常常⽓若遊絲,審判⻓多次提醒他⼤聲。旁聽席上孫任澤之妻每每憤憤的說:“裝死。”
朱⽣德是多名被告⼈供述較少參與刑訊逼供者。他在庭審中多次強調⾃⼰對審訊是消極的、被動的。監控視頻顯示,朱⽣德做過⼀個⽤⼿拍打孫任澤的動作。

朱⽣德在陳述中表示,⾃⼰參加公安⼯作以來,都是兢兢業業,這些天在看守所⼀直在想,如果當初……對審訊,他⼀直是消極的、被動的;⾃⼰從進⼊公安隊伍的第⼀天,就知道聽從命令,服從組織。這麽多年來成爲他不⾃覺的⾏動。當律師問朱⽣德,有沒有想過刑訊逼供嫌疑⼈是違法⾏爲?他說沒想過。

庭審還披露,9⽉27⽇淩晨孫任澤被送進醫院搶救後,⾃覺情況不妙的衆審訊⼈員開始緊鑼密⿎的銷毀、造假。當天,吳學⺠等⼈留在醫院看守,崔亮則被指派迅速返回霍城縣看守所審訊室,清除遺留在審訊現場的刑訊逼供⼯具等物品。

起訴書稱,爲掩蓋孫任澤進⼊霍城縣看守所的真相,⽩震華、何德富、吳學⺠等⼈還拍攝假視頻,提交給伊犁州紀委派駐州公安局紀檢組,試圖掩蓋真相,蒙混過關。

⽩震華則說,他向伊犁州公安局領導匯報孫任澤之事,是局領導提出製作假視頻,應付紀檢部⻔調查。按照這個指示,他通知霍城縣看守所副所⻓柴某提供拍攝現場,併讓身型與孫任澤相似的崔亮頭蒙⿊套,偽裝成孫任澤,假裝正常⼊所,製作了假視頻。不過該局領導在筆錄中否認⾃⼰知情。

假視頻的出現嚴重⼲擾、延滯了檢察部⻔的調查。直到2022年3⽉,中⼭⼤學司法鑑定中⼼提交⼫檢報告,柴某主動交出審訊視頻,3⽉8⽇,伊犁州檢察院才正式成⽴“9.27案”專案組。此後,嫌疑⼈相繼被採取強製措施。

檢⽅認爲,⽩震華、何德富、吳學⺠、劉獻永、師冬華、靳博⽂、崔亮、朱⽣德身爲司法⼯作⼈員,不依法履⾏職責,實施暴⼒逼供,緻⼈死亡,其⾏爲觸犯了《刑法》第⼆百四⼗七條、第⼆百叁⼗四條第⼆款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本案中⼋名被告⼈相互配合,分⼯協作,係共同犯罪,其中被告⼈⽩震華、何德福係組織領導⼈員,被告⼈吳學⺠、劉獻永係積極實施暴⼒逼供者,四⼈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係主犯。被告⼈師東華、靳博⽂、崔亮、朱⽣德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輔助作⽤,係從犯。職務⾏爲還是故意傷害?
從2018年9⽉27⽇案發⾄2022年7⽉所有嫌疑⼈相繼被刑事拘留,近四年的時間⾥,⽩震華等⼋名涉嫌嚴重刑事犯罪的嫌疑⼈均因趙祥案⽴功晉升。其中⽩震華榮⽴⼆等功,由伊犁州公安局刑警⽀隊副⽀隊⻓擢升⽀隊⻓。“與此同時,他們利⽤⾜夠正常履職的機會和充裕的時間,⼀⽅⾯隱匿銷毀,造假串供,另⼀⽅⾯四處活動,動⽤各種關係和公權⼒,監控孫任澤家⼈⼀舉⼀動,併試圖⽤納稅⼈的錢徹底擺平。”任亭亭說,庭審顯示,除何德富,其他被告⼈先後兩次串供,其中⼀次使⽤事後⽆法查證痕迹的叮叮串供,應對調查。任亭亭的訴訟代理⼈亦表示,從⽴案偵查到2022年4⽉,⼤部分被告⼈的前叁份筆錄均是串供好的。

⼀位被告⼈曾當庭稱,“孫任澤事發那天,在醫院⼤家⼼情都很沉重”。但任亭亭記得的是,⾯對趕到醫院的受害⼈家屬,衆被告⼈更多表現的是⼀種滿不在乎的輕慢,甚⾄蔑視,“在縣醫院⼤⻔⼝,吳學⺠直接揚⾔,妳們隨便告”。

法庭辯論進⾏了兩輪。庭審進⾏⾄最後,公訴⼈發表公訴意⻅及量刑建議後,專⻔講了⼀段“富有教育警示”意義的話:兩天的庭審,給所有的所有被告⼈、參加庭審的執法⼈員以及旁聽者都是⼀堂沉重的法製課。在坐的被告⼈,昨天是光榮的⼈⺠警察,今天成了被告⼈。他們從警多年,位居領導崗位。但知法犯法,以暴製暴,⼿段極其殘忍,法律何在?其⾏爲給黨、⼈⺠警察的形象抹⿊,在⼈⺠群衆中造成惡劣影響,給被害⼈親屬帶來⽆可挽回的傷痛,也給⾃⼰的家庭帶來傷害。旁聽席數名被告⼈親屬掩⾯啜泣。

第⼀天庭審中午休庭時,旁聽席上朱⽣德的⼥⼉在其⽗即將⾛出法庭,⾼聲喊“爸爸”,頭發花⽩的朱⽣德扭頭望向旁聽席上的妻⼥。還有數名被告⼈家屬向他們的親⼈⾼喊“加油”。第⼆天公訴⼈發⾔時譴責道:昨⽇庭審中,多名被告⼈家屬置被害⼈家屬傷痛不顧,當庭⾼喊加油,良知何在?
庭審中,因任亭亭突發身體不適,法庭不得不⼀度休庭。法警帶吳學⺠前往洗⼿間,休息中的任亭亭看⻅,頓時情緒激動,⼤喊殺⼈犯,併試圖衝過去,被⼀旁守候的醫⽣牢牢按住。

任亭亭的丈夫⽣前⻓期在警察係統⼯作,也曾在刑偵部⻔任職,任亭亭⾃稱對刑偵⼯作的性質有所了解。“我理解的公安(⼈員)打犯罪嫌疑⼈,就是打⼏個⽿光,沒想到他們會往死打我⼉⼦。”她說,“我也是⺟親,我也會⼼軟。可是州公安上沒有⼀個⼈對我表示過半點歉意。”
最後陳述階段,隻有靳博⽂提前準備了書⾯⽂字,念到“從警⼗⼏年了,脫下熱愛的警服”時,⼀度哽咽。他表示認罪悔罪,願意積極賠償受害⼈家屬。崔亮、朱⽣德等被告⼈向任亭亭鞠躬,併道對不起。何德富不認罪,⽩震華、吳學⺠、劉獻永和朱⽣德則認爲⾃⼰構成刑訊逼供罪,不構成故意傷害罪。

⽩震華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均有異議。他表示,公訴機關將專案組認定爲犯罪團夥,他不認同,個別⺠警辦案中不當⾏爲不能作爲辦案組的⾏爲;他被任命爲組⻓,他隻是上傳下達,其⼯作都是向領導匯報的,其對刑訊逼供的事情也不知情,“我們沒有傷害的共同故意,沒有共同故意的動機和⽬的,客觀上沒有共同實施傷害的⾏爲。”其辯護律師表示,本案中的鑑定意⻅書不能作爲定案的依據;把公安機關的刑偵專案組當做犯罪集團,處理明顯不當;⽩震華作爲專案組的副組⻓,是在領導的指揮和安排下開展⼯作,對上匯報案件審訊情況,對下傳達領導指示指示,在辦案過程中說拿下⼝供也併不存在問題,對於可能造成被審⼈傷害的⼿段,⽩震華也說了阻⽌的話,⾄於說讓其他被告⼈加⼤⼒度,加⼤審訊⼿段,是部分實施⼈員的個⼈理解,⽩震華沒有到審訊現場,未實施任何刑訊⼿段,不應當被追究刑事責任,他最多也就是承擔作爲領導的失職責任。

何德福對起訴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有異議,認爲⾃⼰沒有對被害⼈實施⾁刑或者變相⾁刑的主觀故意,也沒有實⾏刑訊逼供⾏爲,堅稱⾃⼰⽆罪。其辯護律師認爲,本案中被害⼈受到刑訊逼供後併沒有⽴即死亡,是經過搶救⼀個多⽉後死亡的,第叁份、第四份鑑定報告最後是多因⼀果導緻被害⼈死亡,檢察機關認定故意傷害緻⼈緻死在認定事實上存在錯誤,本案屬於偶發事件;公訴機關⽤於證實何德福故意傷害罪的證據,⼀是其他被告⼈的供述,證明何德福爲主犯授意或者教唆,另⼀個是視頻證據,證明何德福最後出現在現場,但刑法規定隻有⼝頭供述⽽沒有其他證據不能認定被告⼈有罪,僅憑開會時發⽕的語⾔不能作爲證據;何德福就是個抽調⼈員,是外來⼈員,沒有任何職務,不可能領導專案⼩組,其他被告⼈的供述⾼度⼀緻,有假⼝供的可能,犯罪主體應當爲刑訊逼供專案組直接實施,何德福是材料組的,沒有實施刑訊逼供的⼿段,亦⾮領導,沒有權⼒指使專案組成員刑訊逼供,不能認定何德福犯罪。

吳學⺠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對罪名有意⻅,認爲⾃⼰是刑訊逼供罪,不構成故意傷害罪。其辯護⼈認爲,吳話題:#ICU +關注#特稿+關注相關閱讀特稿|刑滿出獄的犯罪嫌疑⼈最⾼法指令再審6年未⼨進2023年12⽉27⽇APP打開特稿|南京公安被詐騙⻛波2023年11⽉24⽇APP打開特稿|隱瞞⼗年的服刑者之死2023年09⽉23⽇APP打開特稿 | 叁甲醫院規培醫⽣之死2017年09⽉23⽇APP打開財新⽹所刊載內容之知識產權爲財新傳媒及/或相關權利⼈專屬所有或持有。未經許可,禁⽌進⾏轉載、摘編、復製及建⽴鏡像等任何使⽤。如有意願轉載,請發郵件⾄hello@caixin.com,獲得書⾯確認及授權後,⽅可轉載。免費訂閱財新⽹主編精選版電郵請輸入郵箱地址訂閱推薦閱讀最新財新週刊|液氧甲烷⽕箭崛起2024年01⽉14⽇社論|中國⾜球係列腐敗尋租案的反思2024年01⽉14⽇顯影|瘋狂的珍珠2024年01⽉14⽇中國電池材料企業被指控專利侵權 韓國貿委會啓動調查2024年01⽉14⽇外交部:⽆論島內局勢怎樣變化,世界上隻有⼀個中國、台灣是中國⼀部分的基本事實不會改變2024年01⽉14⽇財新移動財新 財新週刊 Caixin罪,不構成故意傷害罪。其辯護⼈認爲,吳學⺠對故意傷害緻死的結果沒有主觀⽬的,所有的⾏爲是根據組織⼈員安排,在9⽉26⽇⾄9⽉27⽇發⽣事故之前,包括吳學⺠在內的⼈都提出緩⼀緩,其沒有追求刑訊逼供的主觀意願;對被害⼈的刑訊逼供⾏爲⻓達多天,不應當以最後⼀天的情況來判定,公訴⼈沒有證據證實吳學⺠在所有參與刑訊逼供的過程中起到突出的作⽤,他併沒有對刑訊逼供做具體的安排,沒有辦法解決審訊的⽅向、⼒度、⽅式、時間,他是被動參加審訊組的,具有明顯從犯屬性,沒有積極參與的故意,其⾏爲具有坦⽩情節,應當從輕處罰。另外,在案件定性⽅⾯,辯護律師認爲司法鑑定意⻅書與事實不符,被害⼈⻓期吸毒,嗆⽔的事實沒有改變,被害⼈當時確實是⼝吐⽩沫,其死亡原因⽆法排除癫痫發作導緻死亡的合理懷疑,⽆法排除⾃身⼼腦疾病導緻死亡的合理性懷疑。

劉獻永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有異議,不認同公訴⼈對其是主犯、積極參與者、實施者的指控。其律師辯護意⻅認爲,刑訊逼供緻⼈傷殘死亡,以故意傷害故意殺⼈定罪是有條件的,應以⾏爲⼈對被逼供⼈的傷殘死亡主觀上存在放縱的態度爲必要轉化條件,劉獻永對被害⼈的死亡結果不存在故意疏忽和放任,否則也不會對其做兩次⼼肺復蘇施救,從被害⼈昏迷後,被告⼈劉獻永積極實施了⼈⼯呼吸、送被害⼈⼊院救治的⾏爲可以反映出,其對被害⼈的死亡結果是⾮常抵觸、排斥的。另外劉獻永雖有⽤⽔澆淋被害⼈⾯部的⾏爲,但被害⼈其雙下肢損傷併⾮被告⼈劉獻永作爲,且此⾏爲也是造成被害⼈多功能器官衰竭的原因。另外,辯護⼈亦認爲劉獻永的情節構不成主犯,在上有領導指揮,下有各分局領導參與的專案組⾥,劉獻永沒有主觀上急功近利的意念,客觀上也沒有提供⾏兇逼供的⼯具,與其他被告⼈沒有共同的故意,應當以從犯量刑處罰。

朱⽣德對起訴書指控的基本事實和罪名有異議,認爲⾃⼰隻是被動消極積極的參與了刑訊逼供的⾏爲,是執⾏命令、服從命令,沒有加害被害⼈的主觀故意。他強調,警察作爲特殊群體,其⾏爲是履⾏職責的⾏爲,《⼈⺠警察法》等規定執⾏命令造成後果的,由命令發布⼈承擔責任。其辯護律師認爲,以故意傷害罪追究被告⼈朱⽣德刑事責任不妥,被告⼈不具有故意傷害的故意,參與專案組及審訊⼯作都是基於⾃身⼯作的特殊性,不折不扣⽆條件的完成領導安排的⼯作任務,4天的刑訊逼供⾏爲,唯⼀⽬的就是爲了獲取⼝供,併不是爲了要故意傷害其身體健康造成死亡後果;被害⼈的死亡是多因果形成的,其逼供的⾏爲是在特殊的曆史背景下服從命令、統⼀⾏動,是可以理解的,建議對被告⼈朱順德以刑訊逼供罪定罪,免除刑事處罰。

兩天的庭審緊張激烈,7⽉5⽇晚上8時許,審判⻓宣布休庭。財新獲知,時隔⼀個多⽉,針對庭審中辯護⼈對中⼭⼤學鑑定中⼼的鑑定程序及資質的質疑,該案⼜開庭審理了半天。

任亭亭對被告⼈家屬第⼀次旁聽時“毫⽆愧意”很不滿,她提出當庭播放視頻監控,“讓他們看看⾃⼰眼⾥的好⼉⼦、好⽗親、好丈夫,是怎麽打死我⼉⼦的。她們聽了都連聲說不⽤了,沒有⼀個⼈有勇⽓看”。

⼀位辯護律師表示,兩天的庭審,給他感觸良多。“我也曾是⼀名公安⼲警,對此案的發⽣⼼情特別沉重。”他表示,被告⼈都是⻓期在公安戰線⼯作多年的辦案⻣⼲,希望鑑於“2018年掃⿊除惡的特殊形勢”,能從輕處罰被告⼈。其他⼏名律師也都在辯護中希望法庭考慮到當時掃⿊除惡的特殊情況,本着刑法的謙抑性,對被告⼈酌情從寬。

最終奎屯市法院2023年11⽉6⽇的⼀審判決,認定⽩震華、何德福、吳學⺠、劉獻永、師東華、靳博⽂、崔亮、朱⽣德⼋⼈故意傷害罪成⽴。法院認爲,⼋名被告⼈均爲從警多年的公安⼲警,應當能夠預⻅刑訊逼供可能導緻的後果,但爲了獲取證據,採取刑訊逼供⾏爲,最終導緻被害⼈死亡的嚴重後果,應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刑事責任。⼋名被告⼈係趙祥案的專案組成員,共同對被害⼈實施了刑訊逼供⾏爲,係共同參與犯罪。被告⼈⽩震華、何德福作爲專案組的主要負責⼈,雖未實際參與刑訊逼供⾏爲,但明知組員爲獲取⼝供,實施了刑訊逼供⾏爲,採取放任不加製⽌的態度,最終導緻被害⼈因刑訊逼供緻死的結果,⼆被告⼈應對該後果承擔刑事責任,係主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被告⼈吳學⺠、劉獻永在刑訊逼供過程中積極實施暴⼒逼供⾏爲,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係主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和12年;被告⼈師東華、靳博⽂、朱⽣德、崔亮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輔助作⽤,係從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5年、4年和3年。

作爲孫任澤被刑訊逼供緻死導⽕索的趙祥案,雖然警⽅未能從孫任澤⼝中證實是趙祥指使他們⾮法拘禁鄧雪⻜併導緻其墜樓身亡,從⽽坐實趙祥是⿊社會的罪名,但2021年趙祥還是被伊犁州中院認定爲惡勢⼒團夥犯罪⾸犯,數罪併罰,判處25年有期徒刑。⽬前已在獄中服刑的趙祥不服判決,⼀直在申訴。

⼀名伊犁當地律師表示:剛開始警⽅⼤張旗⿎的宣稱此案是伊犁州最⼤的涉⿊案,查了半天,命案沒落實,也沒查出保護傘,最後去掉“⿊”,做成了惡勢⼒,趙祥被判了25年,其他40多名同夥均被判刑。趙祥案開庭時,有關部⻔組織了很多⼈去旁聽,宣傳鋪天蓋地,但伊犁州官⽹及中國裁判⽂書⽹查不到趙祥案審理及判決的信息。

財新獲悉,另案處理的霍城縣看守所所⻓孫某亮、副所⻓柴某,被控犯玩忽職守罪,已在奎屯市法院開庭審理。兩⼈因積極賠償,獲得被害⼈家屬諒解書,⽬前尚未宣判。

財新記者:王和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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